番外——宿缘
阳春三月的苏澜城秀美温润,城主府门前长长的阶梯上挤满了人。一眼望去,莺莺燕燕,花团锦簇,让人瞠目结舌。
“这敢情咱们全城的姑娘家都来了吧?”
“全城?二虎你太低估里面那位了。这数量,起码是整个苏澜地区的姑娘家都来了!”
“啊?队长,咱们城主究竟在接待谁啊?什么大人物吗?”
“大人物?那是天大的人物!”
“城主客气了,子羲此次前来,多有叨扰,还请城主多多包涵。”
“哪的话!殿神之名威震云垂,今日得以一见,本城主倍感荣幸才是啊!”
白衣公子浅笑还礼,与城主告别后迎着阳光出城而去。
“啊!是殿神大人!”
“殿神大人!殿神大人!看这里!”
“我受不了了,今天终于亲眼看见殿神大人了!简直太帅了,我快要晕倒了……”
“天呐!看那胜雪的白衣,耀眼的洁白六翼羽翅,子羲大人,请带奴家一起走吧!”
侍卫队长招呼着士兵艰难的维持着现场秩序,回头便看见二虎傻傻的抬头看着天空,张大的嘴忘记合上。
在城外绕了一圈,假装离去的白衣公子悄然落在苏澜酒楼的后院里。如此这般,虽感有些唐突,但考虑到那些“拥护者”,也只得如此鬼祟一次了。
自嘲的笑了笑,从袖中取出一副银色面具,扣在脸上,闪身进了酒楼的侧院。
苏澜城的酒楼美名远播,不仅是它的菜色可口美味,自酿的美酒醇香浓烈,还因为它拥有云垂境内仅有的几个温泉泉眼之一。
男浴场里熙熙囔囔,泡澡的人侧头看了看这位穿着衣服进入浴场的公子,不过也没有过多的惊讶,又转回头去继续着刚刚的事了。反正,浴场里也有一个穿着衣服的家伙,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。
白衣公子在浴池边站定,看着树下喝的烂醉的道士,细细的上下打量。
“嗝~!是我。”半躺在树下的道士摇晃着酒瓮,无所谓的说着。别有深意的撇了站在一旁的人,便收了声。
看来真的是他了。公子向前走了几步,随意的坐在一旁的大石上。“嗯,是你。”
“切!装模作样。不就是个贵族吗?又不是启铭的嫡出后裔。”
“嗯。”
“如今幻魔殿算是内忧外患,魔君不在,那几个小喽啰成不了大事。万一四海跟莲火联手对付天渊宫,你……”道士一把抓住身边雪白衣裾擦了擦手,全然不在意这身衣服的主人爱干净的习惯。“嗝~!到时候你们天渊宫该怎么办呢?尊贵的紫郡亲王,天渊宫宫主,殿神——墨子羲!”
没有理会惨不忍睹的衣衫,墨子羲淡淡的开口道:“你今日可否为本殿算上一卦?”
“不算!”
“为何?”
“……嗝~”
“兄长,他过世了。”
“知道。”
温泉里升腾的水蒸气将墨子羲包裹起来,平添一份隐约。“宿命,宿缘。可何为宿命,何又为夙命?”
“道士!听说你算命准的很?给我也算上一卦吧,如何?”
“不算!”
“两坛醉生梦死!”
“成交!”
“哈哈哈哈!原来真是个爱酒如命的人。快给我算算!”
“你可知道,贫道只算一种卦。”
“当然知道!”
“……好。”
早上起来,雪已经停了。
秀丽的苏澜城被厚厚的白雪包裹其中,这满目的白墙白雪,偶尔露出头的青瓦,都让这个含蓄温润的城多了一份别样的韵味。
站在码头等着客船靠岸的墨子豪心事重重,全然无心观赏这深冬的美景。
“这世间,取你性命之人,名曰……”
耳边又回荡起醉道士的话,墨子豪烦躁的一拳头砸在身旁的苍松上,树杆上的积雪摔了一地。一小捧雪钻进略微散开的衣领,冻的他一阵哆嗦。伸手掸了掸肩上的白雪,墨子豪不自觉的想起家中的爱妻。
脑海中,娇妻明媚的笑与道士的话语不断的纠缠翻腾。墨子豪抱着自己的头,痛苦的哀嚎……
初春的平海镇安然宁静,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唐突的赶走了早晨的安稳。
“我苦命的女儿啊!啊!女儿,女儿啊!你睁开眼睛看看娘啊,女儿啊!”
农家小院里站着前来吊唁的几人,看着死死扒着棺木不肯松手的老妇人,众人都别过头去,黯然神伤。
墨子豪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,低着头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回想起他与妻子伉俪情深,想必也是伤心至极的吧。
老妇人用力的推搡着棺木,想要将它打开,嘴里不停的念叨:“紫荆,紫荆,娘的好女儿……”站在一旁的墨子豪如电击一般猛然的抽搐,惊愕的抬起头,瞪大充满血丝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哭泣的妇人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她是……是紫荆?!”
“我苦命的孩子,早就告诉她,不要那么傻!可是她就是不听我的。偏要替……替嫁,说是不愿意看见你伤心难过……娘的傻孩子,娘的好紫荆啊!”
墨子豪跌坐在地,两眼空洞的看着举在胸前的双手。视线透过自己的手掌,望见那喷涌而出的鲜血,以及妻子倒下前嘴角那一抹浅浅的笑……
皇城的侍卫剑拔弩张的围着墨子豪,领队的侍卫长看着眼前沾染一身血迹的人不知该说些什么。斟酌再三,还是有些艰难的开口询问:“豪烈王,您这是……”
“……是我墨子豪杀了醉心一家三口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我跟你们回去。不过,在那之前我要先去给我的亡妻上一炷香……”
侍卫长本有些为难,但与墨子豪的眼眸里,他没有看见任何情绪。一片的虚无,一片的漠然。“好吧,不过不能耽搁太久。不然卑职也无法交差。”
“有劳。”
城外的古桃树下,墨子豪细细的擦拭着一座崭新的墓碑。眼里透出浓浓的爱意与温柔,偶尔还会不自觉的笑出几声。
一名侍卫不放心的朝这边张望,看见墨子豪怪异的举动总感觉有些不对劲。
“别看了,他不会逃跑的!”
“队长,属下不是怕他逃走,是觉得他好像有些……?!队…队长!他,豪烈王他…..自刎了!”
“什么!?”
一队人奔到坟冢前,被风带起的粉色花瓣洋洋洒洒,悄然飘落在殷虹的血泊之中,散发着妖艳的美。
桃花张狂的盛放着,就如五年前的那个初春。
身为贵族却一直在帝都外过着平民生活的郡王在那个绚烂的日子里,迎娶了他青梅竹马的恋人。
在外游历七年之久,再次回到帝都时,心中珍爱的人儿依旧在那树春花下等待。那日的景色,醉了他的心窝,醉了一世的相守。
他迫不及待的娶了她;她心甘情愿的随他离开了繁华的帝都。
他醉心武学;她默默的立在树下做着些针线活计。
他心血来潮便离家远游;她替他收拾好行装,送他远走。
成亲五年,这五年间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,他却也没有询问过。
成亲五年,这五年间她一直体弱多病,他却从没有在意过。
他问她,可怨他?她笑着摇摇头。
他问她,可思念家人?她黯然落泪,仍是摇摇头。
他挥剑指向她,眼中毫无温情;她握住剑锋,温润一笑。
他抽剑返身,没有留恋;她摔倒在地,举目相望。
他杀了她,杀了爱他、敬他、疼他、念他的妻子,就因为道士的那一卦:“取你性命之人,名曰‘醉心’。”
不是她死,便是他死。所以,他杀了她。
将亡妻的棺木安放好以后,他带着无尽的悔意和绝望回到了帝都,找到了当年说着“非卿不嫁”的爱人。她嫁给了帝都的贵族,并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,一个八岁大的孩子。
他自嘲的鄙视着自己,没有犹豫的拔剑杀了眼前幸福的一家人,这比对她挥剑来的容易的多。
“幸福?圆满?为何你们可以如此,我却失了我的紫荆?”
看着那个背叛自己,并让孪生妹妹顶替自己出嫁的女人慢慢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,他没有感觉到他所期待的解脱与快乐。他的心,不知何时,已空无一物。
桃树之下,一名道士将手中的酒缓缓洒进泥土之中,半躺在地,唏嘘不已。
“睡的时候,不要辜负床;忙的时候,不要辜负路;爱的时候,不要辜负人……”
墨子羲低头不语,片刻之后眼眸恢复了清明,起身离去。
“小子,你是下定决心了吗?”
“……爱的时候,不要辜负人。不是吗?”
“你为了那个姑娘,甚至去和你愧疚多年的小师妹为敌?”
“……你究竟是谁?”
“我?哈哈哈,贫道只是一个醉酒道人而已,而已啊……”
墨子羲稍带片刻,仰起头撇了道士一眼抬脚离开,不再存留一刻迟疑。
“或许,这就是我的宿缘吧!” |